河間醉棗 一種苦澀味道
我的老家在河北省河間市,民國以前叫河間府。你可別小瞧河間,過去那地方可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。
清朝的紀曉嵐誕生在河間。另外,河間還是向大清皇宮里輸送太監人才的基地。據說現在國內就剩下一個太監了,就住在天津,誰要想見他一面得花幾千塊錢的見面費。聽說那太監也是河間人。其實這些都不算出名,最出名的還得是為《詩經》作續的毛萇。
現在河間的西詩經村和君子館村,自古至今從未更改過。漢代中央政權尊崇儒學,學術空氣濃厚,于是長年耳濡目染,得到伯父毛亨親傳的毛萇,遵照伯父的遺愿在河間開始傳詩講學,地點就是詩經村及北面三里處的君子館村。西漢孝景前二年,(公元前155年)景帝劉啟封他的兒子劉德為河間王,也就是獻王。 劉德對毛萇十分尊重,封他為博士,傳授弟子,自此《詩經》由河間傳向中國更廣闊的區域。因此,河間太了不起。河間不僅出名人,而且河間的鴨梨、金絲小棗也是享譽全國。
走進河間的土地,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平原。平原上是行距均勻的樹行,有梨樹,有棗樹。河間國內有名的鴨梨之鄉,河間的金絲小棗在世界上有名。每年春天棗樹一開花,整棵樹就被簽定了合同。
我的老家在河間東九吉齊家村,姥家在高家塢。兩個村相距一里。我小的時候是在姥姥家長大的。我的祖父祖母去世的早,所以就把我寄養在了姥姥家。
姥姥家在村子的最南面,出門就是野地。村子南面有一片柏樹林,里面有好幾座大墳,墳的旁邊有石人、石馬、石桌、石凳。聽姥姥說,這是太監墳,這里埋著好幾個太監。長大后我才知道河間這個地方不僅出名人,而且出太監。我姥姥那個村就出了好幾個太監。太監的家人都搬到了京城里去住了。就把身上零件不全的太監留在了墳里在村頭坐著。文革期間,墳地里的石人、石馬、石桌、石凳都被砸了,樹也被砍了,墳也被平了,栽上了棗樹和犁樹。
我姥姥家的院子里有棵棗樹,就長在東墻根邊,上了墻頭,就可以摘到棗了。棗樹有碗口粗,樹有一房多高,樹的腦瓜特別大,每年都結很多棗。
每年秋天棗快熟的時候,我發現棗被陽光曬的那面特別紅,不被曬的那面碧綠。姥姥說:“棗會轉,跟著太陽走。”我早晨起來看棗紅的那面就朝著太陽,到了晚上,棗紅的那面還沖著太陽。姥姥說的棗跟著太陽轉是真的。
棗熟的時候,不用摘,用竹竿打。姥姥在樹下的地上鋪一塊席子,我用竹竿一打,棗就掉下來了。打下來的棗,不用洗,用手搓挫,或在衣服上擦擦吃最好。姥姥說,水一洗就不好吃了。我把棗在衣服上擦擦,放在嘴里一咬,真是又甜又脆。那股甜味跟任何水果都不一樣。有一種鉆進肺腑的感覺。
姥姥把又大又紅的棗挑了一笸了,她在碗里倒了酒,找來一個壇子,她用筷子夾著棗在酒碗里一沾,然后放進壇子。她沾一個放一個。我問姥姥:“把棗放進壇子里,再把酒倒在里面不行嗎?”姥姥說:“那不行,必須把棗都沾上酒,酒多了不行,棗會爛的;酒少了,棗醉不了”。
姥姥把棗沾上酒,放進了壇子里,酒沒剩下,壇子里的棗正好滿了。姥姥用塞子把壇子口堵上,在上面又用泥封上,就把壇子放在陰涼的西廂房里去了。我問姥姥:“啥時候可以吃”。姥姥說,等過年的時候就可以吃了。從姥姥做醉棗那天起,我就盼著快快過年好吃醉棗。一天一天過得真慢哪!但總算盼到了過年。三十那天還不給吃,非得到了初一早晨有人來拜年了才給吃。
初一吃了起五更的餃子,姥姥從西廂房搬出壇子,打掉壇口的泥,用錐子啟開木頭塞,一股醉棗的味迅速在屋里彌漫開來。
姥姥用筷子夾出一大碗,給我也夾出一小碗,然后把壇子又蓋上塞,又放到了西廂房了。我用手捏著棗,放在嘴里,慢慢地嚼著。一股濃濃的酒香帶著淡淡的棗味和甜味,迅速沁入心脾,醉棗的肉已經不脆了,但肉質比脆的時候更好吃,更有口感。姥姥給我的那一小碗醉棗也就是二十幾個,不一會我就吃沒了。可我還想吃,就把目光盯在了那一大碗上了。
拜年的人陸陸續續,很少有人吃碗里的醉棗,吃的也就是象征性的吃一個嘗嘗。剩下的那些醉棗,姥姥叫我全吃了。
那年過了春節,出了正月,我就回城里上學了。從姥姥家回來有四十年了,我一直沒吃到老家的醉棗了。因為再想吃姥姥的醉棗,是不可能的事了。我姥姥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就已經去世了,在姥姥去世的二十多年里,我的腦海里經常浮現姥姥做醉棗的情景,每次想起姥姥,我就情不自禁地回味出醉棗的甜味和眼淚流到嘴里的苦澀味道。